海子诗歌奖主奖得主川妹子郑小琼:打工经历让我写诗更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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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由海子诗歌奖评奖委员会、安徽省怀宁县人民政府联合主办的第五届海子诗歌奖评选结果正式公布。
其中,第五届海子诗歌奖主奖获得者是四川南充籍诗人郑小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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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出生的郑小琼,于2001年远赴广东省东莞市,一边打工一边坚持写作,其创作的诗歌和散文独具风格,先后已出版10部诗歌和散文集,获得过国内众多重要文学奖,其代表作《女工记》在国内广受好评,后来出任著名文学期刊《作品》杂志社副社长。
4月1日,郑小琼接受红星新闻记者采访,从此次获奖作品,到最近创作题材,还谈起对打工文学的看法。
流水线上装配零件
单调的重复与坚持
让我在写作时更执着
红星新闻:你以最高票成为第五届海子诗歌奖主奖获得者,你觉得自己和海子有什么异同之处?你怎么看海子以及他的诗歌对如今的影响?
郑小琼:海子是一位天才性诗人。中国传统诗歌的农业文明是缓慢、闲适的,但是在海子的诗歌中它却是激烈而紧张的,让海子的诗歌中有一种巨大的生命力冲动,诗歌中的节奏有一种高速之感,近乎纯真的燥动中饱含了生命的本真与荒蛮之力。我们的诗歌缺少海子诗歌中那种无法无天、无拘无束的野蛮之力,我们太习惯在一种控制状态下(比如技术、结构、审美趣味等)表达与写诗,丧失生命本身的冲动。
红星新闻:你这次获奖的作品是?请谈一谈作品创作的背后?
郑小琼:这组诗选自我最近完成的一部诗集,多年前我一直在想如何从工业中寻找诗意,人类自身智慧创造出来的事物如何变成诗歌中的意象与传统,这是我在这本诗集中的探索主题。虽然现代派文学起源于城市,但是现代派还没有消化城市的事物,将工业纳入诗歌传统是我表达的主题,将这些工业情感化与诗化。我觉得这是一个有趣的探索,大约从七八年前,我开始断断续续地写,但是一直没有找到方向,直到去年十一月,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似乎找到了方向,大约花了三、四个月时间,我完成了这样一本诗集,如果算上从开始创作这本诗集的诗歌起,也有八九年了,看上去时间跨度很大
红星新闻:从《女工记》、《黄麻岭》、《纯种植物》、《人行天桥》到《玫瑰庄园》,我们看到你写作的一个跨度,是什么造成这样的跨度?经历?关注点?
郑小琼:我一直是一个做事很缓慢的人,对于一件事,我会慢慢地坚持,从来没有想过如何去跨越,可能是流水线的生活造成我比较执着的性格。在流水线上装配零件,一天二万多次重复动作,每月三十天重复着这个动作,单调的重复与坚持让我在写作时确定了某个想法,会不断地坚持。你提起的几本诗集,写作《女工记》我花了接近六年的时间;《玫瑰庄园》花了接近十三年才完成;《黄麻岭》接近五年。上一部诗集《玫瑰庄园》,是反映家族变迁以及女性为主题的诗集,大约在2002年完成了其中八首,中间陆续在写,到2017年印出来,这其间我个人生活状态有了明显变化,有人读到这本诗集会说这是我的一本转型之作,实际这种风格的诗歌我一直在写着。在写作上,我是一个近乎固执的人。
红星新闻:谈一谈你最近创作的诗歌是什么题材,灵感来源与构思是怎样的?
郑小琼:我正在写一部关于乡村的诗集。约七、八年前,我跟诗人胡桑有过一次交流,我请胡桑推荐了一些欧洲工业化转型时代的乡村变迁的书籍给我,当时酝酿着写这样一部诗集。中国由农业社会转型到工业社会,在这种急速转型中,有太多的题材可以呈现,我想了解一些国外的经验,比如欧洲、日本、美国等已经进入工业化、城市化的国家细微之处,然后想想我们自身的可能性,这些主题很宏大,在他们的经验得失之处以及我们自身历史、文化传统之间,我们的诗歌能不能表达这种纤细的经验。我不愿像中国很多诗人那样,写到乡村就是复古似的怀旧,然后在诗歌中痛哭一番。面对乡村传统的解体与消逝,我们有足够的理由去痛哭,在悲痛曾经丧失的美好的同时,更多是深情地拥抱新生的一切。我来自乡村,有深刻的体会乡村之艰辛,我跟无数人交流过,也许牛耕田与手工插秧在他人看来是一种美好的诗意,对牵牛扶犁之人,则是另一种滋味。我有过后者的生存经验,深知其中艰难与劳累,我更愿说出牵牛扶犁者的内心感受。
曾经“打工”有歧视
我是个从四川到沿海工厂的一个进城农民
经历了这个去歧视化的过程
红星新闻:你认为,打工文学是怎样独有存在的一种文学,以打工题材创作出来的诗歌有怎样的特色,动人之处在哪里?
郑小琼:“打工诗歌”、“打工文学”出现在中国上世纪八十年代,伴随中国先锋文学同步出现,中国传统的文学杂志以及评论可以找到。创作这题材的作者大多处于社会底层,声音弱小者,随中国外来工厂的增多以及中国进城的农民工越来越多,这个群体由早期的少数人变成了一个庞大的群体,他们的声音与处境也受到越来越多人的关注。中国这几十年的变化,“打工”这个词语也是变化的过程,随着中国这些年的变化,大家都讲自己是打工的。我是个从四川内陆乡村到沿海工厂的一个进城农民工,恰好经历了这个去歧视化的过程。“打工诗歌”完整地记录了中国这几十年的社会变迁,这些诗歌写作者以自己亲身的经验抒写了这个过程心灵史。
红星新闻:如今,在广州、深圳、东莞等地,还有大批打工作家,甚至很多来自四川,你如何看待这个群体如今的创作情况?
郑小琼:中国打工诗歌有几十年历史,从最早最简单的近似于中国“顺口溜”似的直白式的表达,通过几代打工者的努力,这个群体的诗歌越来越丰富。无论诗歌本身的或是表达中国数亿打工者的现实生存处境,有了属于打工诗歌自身的传统,我是这其中的一个。对打工诗歌中“铁”“打工”“女性”“流水线”“塑料”“断指”等意象,我在诗歌创作中,有效地扩展了打工诗歌的美学意义。中国有数量庞大的打工者写作群体,这个数量庞大,有几万人,从文本质量论,有高有低,却很真实地表达了中国打工者、中国转型、中国近几十年发展的现实问题,这些诗歌被喻为“中国四十年来的词语见证者”、“它包含了中国四十年来最真实、具体的社会经验內涵”。尽管四十年来,这个群体的诗歌一直饱受各种质疑,这个群体的诗歌依然如草根一样迅速成长,一代又一代,生生不息,他们各自在完成着自己的使命。
红星新闻:从打工作家到文学编辑,如今,你担任文学期刊《作品》杂志社副社长,这样的转变给你的创作带来了哪些改变,不同时期给你带来的状态是怎样的?你更享受怎样的状态呢?
郑小琼:在东莞接近十年的打工经历,那是我人生价值观形成的阶段,这些经历给我的诗歌带来巨大影响,个人的境遇让我在对社会、现实、人生等的思考中都会带着切身经历的温度,确立了我用诗歌看社会的角度,通过诗歌表达自身对社会对现实对人生的看法。
郑小琼(右)
对故乡的思念,想写一部故乡的诗集
红星新闻:作为来自四川南充作家,故乡给你的写作是否带来过影响?你与故乡是怎样的关系?
郑小琼:我正在创作一部关于故乡的诗集。2013年《富春山居图》上演之时,我在网上搜了这张画,黄公望的这幅画让我想起故乡四川南充。离家十几年了,每次思乡都与嘉陵江有关,自幼在江畔长大。嘉陵江在家门不远处拐弯,宽阔的江水被庞家寨山与龙门山挤成一条汹涌的急流。童年去龙门赶集,坐船过江从搬罾到龙门。船在江上,庞家寨山与龙门山耸立江之两边,江中长洲,白鹭起飞,树木葱郁,江面上,群鸭嬉水。拐弯处,搬罾溪注入嘉陵江间。《富春山居图》唤醒了我的乡愁,我找了许多关于故乡的名画,从唐代吴道子的《三百里嘉陵风光图》到抗战时期众多画家合作的《嘉陵江山图卷》。这些中国传统山水画让我想起幼时随祖母去庙里情形,想起庞家寨山犹若半岛直入江中,庞家寨山上的绢纺厂,江边坡地的竹林,外婆与祖母口中的诸多有关仙、精、怪等轶闻,“廿载乡心落梦痕,嘉陵江上阵云屯”,诸多感慨让我想写一部故乡的诗集。
红星新闻:一个诗人最应该警惕的是什么?
郑小琼:一个诗人的写作是对自我的确认,这种确认包括自己对写作的理解,对自我价值观的理解。到具体文本来说,是否达到自己预想的程度与效果。而自己的写作是否被别人的言论绑架,或不由自主地靠近了别人评论的“自己”,而丧失自我,这是值得警惕的。需要将诗歌的“宽度”不断拓展,这种宽度建立在诗歌语言与技术的基础宽度之上,然后才是诗歌社会性等的表达。现实中对诗歌的确认恰恰相反,我们过多地谈论诗歌“实用”的功能性,忽视了诗歌的内在与本质。
红星新闻记者陈谋
编辑余孟祥